事发近一年后的宝塔湾,醒目的警示牌依然形同虚设。南都记者占才强摄
这就是最大的争议时刻。争议最高峰的到来,却是在事隔10个月后,2010年8月18日,张轶所拍“挟尸要价”以评委全票通过,摘得有“中国荷赛”之称的中国新闻摄影最高荣誉“金镜头”奖。评委认为,这是一幅揭露社会公德缺失的纪实力作,挟尸要价的行为突破了社会道德底线。
然而次日,获奖照片——— 准确地说是再次——— 受到了质疑。最强劲的声音发自长江大学宣传部部长李玉泉,他当天在博客上发文《一张假新闻照片,〈挟尸要价〉夺得中国新闻摄影最高荣誉》。
李认为“挟尸要价”照片被错误解读,会误导社会大众。图中主角王守海当时的行为并非“挟尸要价”,而是在“牵尸靠岸”。并建议有关部门核实照片真实性,撤消该照片获奖资格。
浏览李玉泉的博客会发现,这并非他的第一次质疑。早在《华商报》首发“挟尸要价”照片及相关报道后,2009年11月16日,他就在博客发表了《“牵尸谈价”:不能不说的事实真相》,对报道所称“捞尸者用绳牵拽水中的大学生遗体”是为了“索要更高捞尸费”,给予“澄清”和反驳。
“挟尸要价”在《华商报》首发时,图说配文为:船头着白色衬衫者陈某与老师、学生牵着尸体谈价。这个将王守海误作捞尸老板陈波的图说,后来转载时得到修改。2009年11月5日《南方周末》再次配发这张照片,但记者杨继斌《“挟尸要价”另有其人“见死不救”渔民被冤》的报道立意却是厘清被误传的信息,对“挟尸要价”主角也作了客观的呈现。
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是,“金镜头”也并非“挟尸要价”所拿第一个大奖。此前,从2010年1月到8月4日,“挟尸要价”先后获第18届金镜头比赛暨华赛中国作品初评年度最佳新闻照片奖、2009中国瞬间中国新闻摄影大赛(第三届)一等奖、2010全国摄影艺术展览评选记录类银奖。8月5日,李玉泉又发表“就张轶‘挟尸要价’照片获全国摄影艺术展记录类银质奖致评委会的公开信”,再指照片涉嫌造假。
但李玉泉被掷于舆论的风口浪尖,还是在“金镜头”揭晓之后。在张轶通过网络公布了其它的百余幅照片后,8月21日,李的博客也公开了一组“被迫公布的照片”,并连续推出《要价与挟尸要价》、《徐穗辉:照片能否命名为〈挟尸要价〉》(转)两篇博文,强调“要价”与“挟尸要价”是两个不同概念。但随后李和他的博文一起,就再无音讯。
被谩骂的宣传部长
连日来,长江大学宣传部部长室的大门一直紧锁。南都记者三次到访,均未见到办公室主人。在李玉泉位于荆州市油苑小区的住所,敲门也无人应答。宣传部副部长朱行书告诉记者,李部长到外地出差了,他给记者的手机号也一直关机。一位院级领导则告知,“这个事以后”,李玉泉被安排到外地休假去了,换了新手机号,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。
在网络搜索“李玉泉”等相关信息时会发现,李玉泉早被大量的网友“人肉搜索”,其个人手机、家庭座机、办公室电话、家庭住址被一一公诸网上。网民以谩骂居多,“没有人性的东西”、“经人肉搜索,得知八凌打捞公司陈波是李玉泉的干爹”、“我只能说李部长,你会被淹死的,被全国人民的口水淹死的!”
李玉泉博客2009年11月1的一篇博文《求真,求实,是新闻的灵魂》,也被网友跟帖道,“你不配谈‘求真,求实’,我为你感到羞耻。正是你这种人衬托出了英雄的孤寂与悲哀。”
被视为代表某些利益集团而进入公共视线的李玉泉,所承受的舆论压力,由上可见一斑。8月23日,还有网民爆料称,李玉泉曾担任八凌打捞公司董事长,此经媒体调查后证伪。
李玉泉的身份,是饱受非议的主因。外界不解大致有二:一是“挟尸要价”的针砭指向,与长江大学并无干系,相反,长江大学是孕育救人英雄,被无良打捞公司“敲诈勒索”的对象。其二,身为荆州市最著名学府的宣传部部长,与地方官员必定“关系非同一般”,而“挟尸要价”刺痛的是地方神经,李玉泉“跳出来”是否受当地所使?张轶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直言疑惑,“引起争议在我的预料之中,但是我没想到是长江大学的宣传部长来质疑真假问题。”
公开资料显示,李玉泉,长江大学教授,硕士研究生导师,中国传媒大学研究员,荆州市人民政府咨询委员,曾任博盈投资公司独立董事。
在李玉泉所住油苑小区,长江大学城建学院院长许成祥是其好友,“10·24”遇难大学生之一的陈及时,就是城建学院土木工程专业学生。
“说真话难。”许评价李质疑后所遭遇的公众态度。许曾作为访问学者到美国居住一年,“我在美国,工厂的工人也会抗议,但不会搞人身攻击。事情还没了解清楚你就开始发言,谩骂攻击,很不理性。”
据许对李的了解,“平常我跟他接触多,(他是个)很有正义感的人,学地质的,也做科学研究,因为爱好到了宣传部。发现照片有错误,经过调查,发表下看法有何不可?说他背后有什么利益部门指使,据我所知,这是他的个人行为,不存在谁让他这么做。而且早在照片刚发表时,他就质疑了,并不是得了奖有了很大影响后才质疑的。”许介绍,李玉泉是安徽人,相对荆州本地也是外地人。
李玉泉的质疑者身份,许认为也是恰当的。据其介绍,“10·24”之后,长江大学将“结链”救人的12名英雄大学生组成了一个特别班,而李玉泉是这个英雄班级的班主任。“他本人虽不在现场,但他有条件占有很多的一手资料。”
李玉泉为英雄班班主任一事,在长江大学网站能查到相关报道。2009年最后一天,“10·24”中12名救人大学生组建成一个特别班,由副校长李家宝任指导老师,李玉泉任班主任。这也是长江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个特别班级。
许成祥个人也认为,“挟尸要价”的说法确为不妥。他透露,在“10·24”发生前一周,2009年10月17日,长江大学一名大学生也是在江边出事,也是陈波的公司打捞的,当时价格也是1.2万。“七天前一万二,这次还一万二,就这个市场价,双方经过协商,也没有反对,怎么会成‘挟尸要价’了呢?”
“你政府不作为,长江边每年都淹死人,没人捞,渔民就去捞,就形成这么个市场价。有的网友说,捞尸这个东西很简单,不该漫天要价,我也反对天价高价,但这是在长江打捞,不是在河沟、池塘里捞,捞尸要几条渔船,要用滚钩,那是在长江打捞中华鲟、河豚那种大鱼的,好捞为什么那么多部门都捞不了?很多人不了解情况,就在那里指责,会伤及很多无辜的人。”
捞尸船停顿多久?
船在向岸边靠近,或者并不急着向岸边靠近———下午4点50分,王守海站在船头,不经意的挥手之间,他到底想表达什么,抑或什么都没有表达,这一瞬,成为事后最大的谜团。
向家斌挤在人群中,身形墩实的他戴着眼镜,举着相机,守候在岸边。彼时,他并没有留意,自己的形象被许多举起的摄像机或照相机摄入镜头。其中包括张轶。事后,他在张轶公布的照片中,发现五六张上面都有“自己”。向是宝塔湾冬泳队队员,也是队医,当天整个下午他都在岸边,目睹了捞尸全程。
但对王守海在船上挥手的动作,向已搜索不出任何记忆。“当时王守海离岸边应该是有15米,第二具尸体浮起来后,就停到水中,他根本没有意思把船靠上岸,也没有按时把那个学生给送上岸。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老板还在岸上和老师谈价,钱还没有送过来。”
向的说法得到记者黄海的佐证。在岸上采访的黄也注意到,“当时他们捞起(第二具遗体)后,的确有停顿,没有马上往岸边靠,停顿时间我现在记得不太清楚了,不是两三分钟那么短,应该是比较长时间。”黄认为,王守海等人有拖延的故意,“他不是第一次捞尸体了,以前也(可能)搞过这事,钱不到位,我就不给你,按之前的那样,搞起来就漂在那里,不捞起来,就那样的(意思)。”
2009年11月7日,荆州市公安局、长航公安局荆州分局、“10·24”事件调查组曾联合发布了一份情况通报。对这个过程的描述为:“大约30分钟后,第二具遗体被打捞出水。因挨了陈波的训斥,这次王守海手拉着滚钩绳子,王文柱怕遗体滑落,用一米多长的绳子将其遗体手腕固定,圣德义开船。王守海让圣德义慢慢将船开到岸边,不要太快,圣德义就将船绕了一圈。围观群众看到这个状况便起哄,陈波连忙跑下去叫王守海三人把遗体拖到岸边,王守海三人这才将遗体拖到岸边让学生拉上岸。陈波见第二具遗体上了岸再次找史千里要钱,史千里解释说钱马上就到。打捞起第二具遗体以后打捞船就停下来开始整钩,等陈波的命令。”
然而2010年8月25日,王守海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对此全予否认。72岁的捞尸老人认为,整个打捞过程,他没有接受任何来自于陈波的“命令”。他的手机,只是在家中被通知捞人时,接到过陈波哥哥陈新打来的一个电话,其后就再没有接到过电话。而捞尸过程,也没有与陈波有过交流。
黄海事后回忆时也说,王守海当时只负责捞尸体,真正谈价钱的只是陈波,这过程两人不可能存在“我捞起来,我送上来吧”这种沟通。但黄认为他们以前捞过尸体,可能会存在一种无言的默契。
对船曾在江中停顿、绕圈的指责,王守海、圣德义向南都记者解释,当时江中的水并不平静,有回流引起的旋涡,船不能直行,只能绕着走。
而从各方照片呈现的证据看,捞尸船在江中停顿的时间并不长。张轶公布照片记录的时间显示,王守海渔船在下午4点51分靠岸,画面中,岸边一位渔民和群众正将尸体搬至岸上。另一张长江大学公开的照片显示,4点52分,在岸上等待的师生将打捞上来的遇难学生紧急送往医院。这时,距离4点45分尸体头部浮出水面,最长只有7分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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