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院子里，生长着一棵蓬勃健壮的香橼树。它已经结出了硕大的果实，黄橙橙的果皮在阳光下反射着灿烂的光芒。在它身边一站，就让人萌发出强烈的食欲，以及成长的向往。

  这棵树来到我家，已经好几年了。对于植树种花，我一直都是小心对待的，对这棵香橼树，当然一视同仁地履行栽植流程。而且，它所在的位置，阳光充足，通风良好。起初，它也给了我很大的回报与欣喜：树干挺拔，叶片肥厚，就连身上的刺儿，也脉动着强劲的生命征候。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，第一次开花，它就一串串甩出来非凡的气象，远远望去，俨然氤氲了一片紫色雾霭。但随着日子一个一个谢幕，这些花儿也完成了“亮相”的过程，瓣瓣蔫萎，朵朵凋零。

  开始我倒也不太沮丧，这香橼树只怕在“试花”呢。大约过了个把月，枝头上又鼓出了一拨新蕾。这回，我怕花儿太多争夺水肥，摘除了大部分蕾儿。但剩下的花儿只多呆了那么几个朝暮，也就色尽气衰……此后，香橼花还陆陆续续开了几拨，但都一一红销香断。

  第二年，地气回暖，香橼树枝头上又萌发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紫色的花蕾，它们无一不鼓胀着健旺的生机。这又激发出我的新一轮希望，便又极其认真地履行了一道追肥、修枝、疏蕾的手续。可功夫还是白搭，花儿们盛装亮相一番之后，便义无返顾地卸妆收场，谢幕作别了。

香  橼树既然不给面子，只好让它自在地翻晒时光。接下来，我在“巡视”自家的院子时，常会不自觉地朝它瞟上一眼。有时，清风拂过，竟觉得它的枝桠与叶片分明晃动出几分委屈，似乎在期盼并等待着什么。以后的事儿证明，香橼树是在巴望着我对它施行一番“摧残”呢。

  一次，我爱人在同事面前讲起我家香橼树的经历。她的同事说：你家过于爱护它了，它可不喜欢哩。接着，他讲述了如何“锻炼”香橼树的诀窍。念叨着爱人同事传授的“结果经”，我抛却了素日里让树子们自然生长的理念，咬咬牙对香橼树施以“手术”了——

  找来铁签子，将之烧得通红，然后迅疾朝着香橼树戳去。我将铁签子反复烧了又戳，戳了又烧。一番功夫下来，我有了几多成就感，却也生发了些许不安：假如将它整死了，我岂不披挂了一身虐杀之罪。而数一数树身上的洞眼，已经成双又半：主干上一个，主枝上各一个，凑拢去瞅一瞅，一个个俨然单筒望远镜哩——通过它望到的，是我家院里的朵朵艳丽，片片碧绿。此后，每天总少不了端详它一番，它似乎精神了不少。于是，过几天就将那几个洞眼捅一捅，我担心日子一长，树子会“复辟”呵——分泌出些汁液，如钟乳石般徐徐凝固，最后堵塞了洞眼。

  一番春秋过去，香橼树诚实“做树”了。一串串紫花谢罢，花蒂上凸出了一颗颗豌豆大小的果儿。风吹过，雨淋过，这些果儿非但不落，而且赛着膨胀，一个比一个健壮，鲜活。此时，我心中也长出了一棵茁壮的欣慰：对这棵香橼树的“摧残”，实则是善举哪，帮助它做了自身所做不了的事儿，成全它完成了生命的实在履历。欣慰之余，我还是为它生发了一份甜蜜的担心，挂这么多果儿，未必个个成器，不如早点间掉一些，集中养料供给……这么想着，我就越俎代庖，将那些较弱的果儿用心摘除。最终挂在枝头的强盛者，个个都出落成了硕壮而光鲜的模样。

  我不太懂植物学，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原理、现象。只是觉得，对香橼树的这么一番“摧残”，激发了它自身潜藏着的生命意蕴，使它抑制了若干疯长枝叶、狂开空花的欲望，而让结果的本性得以张扬。下细想想，在我栽种植物的经历中，这般情形还不少呢。比如，种棉花，种番茄，种苦瓜，都需要打脚叶、抹侧芽、掐尖顶，目的就是为着不让它们左顾右盼，空长累赘，而凝聚起精气，踏踏实实走过生命的途程。“摧残”，未尝不是一种超级养料。

  那天，遇上了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老朋友，一番叙旧过后，讲到人生的历练过程、成长道路之时，我不经意地讲到了我家的这棵香橼树。“哈哈哈……老马哥，我的经历，其实已经被你用这棵香橼树象征出来哪！我真的就是一棵行走着的香橼树呢！”